崔健:無歌便是恨  

採訪整理-徐淑卿
攝影-陳政

十幾年前,你的《一無所有》專輯到台灣的時候,許多台灣的樂迷都非常喜歡。你如何看待自己的音樂能超越地域和生活環境的隔膜,獲得這樣的共鳴?

我們所接受的音樂都是外來的,那種感動和震撼都是徹頭徹尾的,甚至我們都忽視掉他們到底是從哪來的。恰恰相反,如果你能夠說出來是什麼原因的話,實際上你就隱隱約約地走向解釋音樂了,音樂不是解釋用的,音樂只是感受用的,如果硬要解釋就彆扭了。
我接到一些台灣歌迷來信。我看到歌迷與歌者之間的關係,以及大陸文化和台灣文化同根相連的親情關係。還有很重要的原因就是,台灣接受到我的音樂的時候,正是大陸局勢動盪的時候,他們多少有一種情緒,是來自音樂以外的。

音樂對你的意義?

除了文字上的教育來自學校,此外所有的教育都是從音樂來的。我的訓練、想像力的開發、理解生命意義或者說是觀察自己,都是在音樂環境下完成的。
因為我爸爸是作音樂的,所以我小時候有一個印象是,全世界的人都在作音樂。當我第一次和我爸爸作二重奏的時候,音樂給我帶來的快感,就像起雞皮疙瘩的那種快樂,這種感受給我對音樂的一種啟蒙,完了以後逐漸逐漸地發現音樂不光是這樣,還有更深刻的東西,還有更多東西需要你不斷地去填補,有力量有痛苦有愛有抗爭,音樂裡都有,就是看你發現不發現。

印象中音樂最讓你感動的一個場景?

太多了,你強調一個,好像就是對其他的忽視,太殘酷了。我真的不願意忽視所有的細節。你可以說出任何一種音樂,它對我都有一種震撼。像我們小時候最早聽史特勞斯,給你一種身體上舞蹈的快感,其實跟現在聽搖滾一樣,有一種勁。第一次聽到鄧麗君唱的時候也是一樣,我們長期聽革命歌曲,非個人化的那種音樂、政治音樂,突然感覺原來人可以這樣唱歌,表達自己的心聲,當然那時候我們也會產生逆反心理,他們越說這是資產階級的靡靡之音,我們越會去聽到一些東西,尋求到一些東西。
還有第一次聽搖滾樂就感覺到一種力量,這種力量首先是從聲響上帶來的力量。那種聲音那種節奏,確實給我們第一個印象,但是逐漸你會發現,那種力量是內心來的力量。後來我還聽過Prince的《Purple Rain》專輯,又是一種震撼,原來可以用音樂表達這麼深的傷感,和那麼誠懇的一種對愛對情的渴望,釋放出用任何方式都難以表達的激情。這是任何文學、任何電影表達不出來的,當你用自己的嗓子去唱的時候,那種快感,我覺得這真是人生的一種享受,特別是我模仿他唱某些歌,類似他那種情緒的時候,加上我後來自己又開始創作作品,就那一個嗓子,就這一聲演唱,就能夠把我所有的不平衡都調整得非常平衡,我又能像小孩那樣去玩、那樣去笑了。這就是你在保證平衡的時候,才能保證的一種生活態度。
這種音樂可以不斷地給你帶來這樣的動力,生活不斷地有動盪,生活不斷地有痛苦,當你一旦通過音樂找到另外一個極端的時候,你才發現生活很平和、很穩定。(本文節錄自<Interview崔健:無歌便是恨>網路與書No14《音樂事情》Something about Music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