網路與書18《閱讀的所在》 Space for reading

From Rex/
飛機.曠野.星期五晚上
文—郝明義

讀書,本來是書在人在,不必談什麼其他所在。
有時候,又不免覺得,什麼所在讀什麼書,還是應該有個搭配。


1997年10月,我去香港出席一個會,坐一大早的班機。
登機後不久,我注意到隔著走道,左前方位置的一位女郎。
她幾乎是從入座之後,就開始拿出一本書,非常專注地讀了起來。並且不久就拿出一個筆記本,邊讀邊做筆記。
看到這麼一位專心的讀者,我就好奇起來,想要知道到底是什麼書,吸引她到如此地步。
空中小姐來送早餐,她頭都沒有抬地回絕了。
機窗外,陽光照進來。女郎穿著一身墨綠的無袖洋裝,外罩一件縷空的白色披肩,側影十分秀麗。
而我,等待了好一陣子,好不容易才有個機會偷瞄到書的封面,揭開了謎底。是當時一本極為暢銷,談如何成功的書。


一直到抵達香港,飛機在跑道上滑行至機艙門打開之前,她都沒有停止專心的閱讀。所以她不知道有一個人一路如此窺探她,也不會知道那個人曾經為她手上的書偷換了幾十種想像,甚至懊惱起來,為自己曾經出版過那麼多類似成功主題的書籍而感到罪過。


我多麼希望她手上拿的是一本小說。任何小說都好。
一個陽光那麼美好的早上,一位那麼秀麗的小姐,如果不是在飛機上那麼孜孜不倦地研讀一本探討如何成功的書,多好?


另有一個對比的例子。
在這本書裡,香港城市大學的張隆溪先生寫了一篇文章,談他的一段閱讀經驗。
張教授在文革開始後不久,到四川南部一個山區下鄉,在那裡當了三年農民。當時他的體重不到一百磅,沒有足夠的食物,生活非常艱苦。唯一陪伴他的,是兩本書。其中一本是希臘羅馬文學的讀本,內容包括英譯荷馬史詩、希臘悲劇等等。

在那個荒涼的山村,夜裡他只能在自製小煤油燈的微弱光線下讀書。
也因此,當他讀〈伊底帕斯王〉讀到最後一句,「在一個人生命尚未終結,沒有最終擺脫痛苦和憂傷之前,不要說他是個有福的人」的情境,格外逼人。
他回憶讀完這最後一句時候的場面是這樣的:「正是午夜之後,四圍是無邊的暗夜,只有一燈如豆,映照出索福克勒斯悲劇那驚心動魄的文字。……竹林裡一陣蕭瑟的風聲,河裡遠遠傳來潺潺的水聲,我好像獨自一人處在洪荒曠野之中,感受到天地自然那種原始、神祕而無可抗拒的力量。」

一個蒼茫的時間與空間裡,如此讀到希臘悲劇,也是不免令人說一句,多好。



可是對一個像我這樣的上班族而言,顯然最真實的感受還是星期五晚上自己在家裡讀自己的書。
星期五晚上,和星期六晚上不同,因為你覺得未來有完整的四十八個小時。而四十八小時,已經相當於永恆。
沒有追兵。沒有來人。沒有電話。也沒有搭配。
你和你的書之間,有一種微微的溫暖之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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