孤獨的力量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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想到一個人,就想起梅爾維爾的電影《午後七點零七分》。那一襲風衣,壓低帽沿,走在陰冷的雨天的殺手,回到自己的住處,四壁空空。一張只有一張墊子床的房間裡,只有一隻籠中的小鳥和他相伴。一個殺手的寂寞,被買主出賣的孤單,冷洌極致。因此,一部彩色電影也在記憶裡成了一部冷灰色的電影;亞蘭德倫俊美的面貌,也隱藏到寒氣迫人的身影之後了。
梅爾維爾告訴了我們孤獨與寂寞結合的力量。
<刺客列傳>的聶政,是另一個孤獨的人。
和老母隱居齊國市井的聶政,等老母過世後西去濮陽,見嚴仲子以報知遇之恩。嚴仲子告訴他要殺的是韓相俠累,俠累的宗族盛多,兵衛密佈,因而要給他增添助手。但是聶政的回答是:「勢不可以多人,多人不能無生得失,生得失則語泄,語泄是韓舉國而與仲子為讎,豈不殆哉!」
於是我們看到聶政一人獨行到俠累的相府。「俠累方坐府上,持兵戟而衛侍者甚眾。聶政直入,上階刺殺俠累,左右大亂。聶政大呼,所擊殺者數十人。因自皮面決眼,自屠出腸,遂以死。」
司馬遷在寂靜的文字中敘述這一個慘烈的故事,最後一句話是:「其後二百二十餘年秦有荊軻之事。」是的。這種力量凡二百二十餘年才能再一見,是合理的。司馬遷告訴了我們孤獨與前進結合的力量。
孤獨的作用,不是只為男人而有的。
一個女人,從十三歲就愛上對門一個大她十二歲的男人。然後終其一生等待。在他們還是鄰居的時候等待他多看她一眼;在她跟母親搬到遠方後,就等待自己長大,重回那個城市看他一眼;等她重回那個城市,就守著他的住處等待重新看到他;等她重新看到他,就等待他認出她,但他沒有,連和她同過床之後也沒有;她為他生了一個他不知道的兒子之後,繼續等待再和他見一面,等待他認出她,但是他沒有,連再和她同床一次,把她又當成另一個人之後,仍然沒有。
她從女孩、少女到婦人到死亡,終其一生在等待一個「從不認識我,卻被我所愛的你」。
褚威格在《一個陌生女子的來信》裡,告訴了我們孤獨結合等待的力量。
不論什麼事情,和孤獨結合,都會產生力量的。
孤獨產生力量,而力量也會產生孤獨。
孤獨的自由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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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九世紀中葉,美國正是一個在欣欣向榮,往工業化邁進的時代。在大家都要為社會奉獻一己心力的時候,急於邁進新的文明的時候,有人卻可以在眾聲喧嘩中自己找一個遙遠的林野,過一種與世隔絕的生活。然後,兩年兩個月後他又離開了那個林野,在一本書裡寫下了這麼一段回顧:
我離開森林和我去森林都是為了同一理由。對我來說,或許我有更多種類的生活要過,不把更多的時間用在一種生活上。……從我的實驗中,我至少學習到:如果人懷著信心向著他夢想方向前進,努力過他所想像的生活,他便能在一般的日子裡獲得始料所不及的成功。他會放棄某些東西,會超越一種肉眼所不及的界限;在周圍與內心,新的、普遍的、更通達的法則,會開始建立起來;或者舊的法則擴展開來,以一種更通達的方式向他做有利的解釋,而他也就能在更高層次的境界中生活。他的生活愈形簡單,則宇宙的法則也相對的愈形簡單,因而寂寞不再是寂寞,貧窮不再是貧窮,軟弱不再是軟弱。
而他對孤獨,也就下了這樣的解釋:「不是我們愛孤獨,而是我們愛翱翔。當我們翱翔的時候,我們的朋友會越來越少,到最後一個不剩。」
梭羅講出了因孤獨而自由的原因。
康德所說的,是另一種分析。
(自由)不是完全的無拘無束,隨心所欲,而是根據你自己所選擇的規則來行事,是一種自律。……如果你把自己當成是無拘無束、隨心所欲,你就誤解了自由的真義。……真正的自由就是,除了自己的抉擇以外,不受任何事物的約束,而你的抉擇,又是從你對自己生命之所是與當是的了解而來的。
如康德所言,人生最可怕的,莫過於一個人的意志在別人的支配之下。是的,不論這種支配是出於經濟的理由、政治的理由、愛的理由,還是理想的理由。而為了微細地覺察自己的意志是否在別人支配之下,為了清醒地告別那些樂於以各種名目、型態被外人、外物所支配的人,我們只能走上孤獨的一條路。
孤獨會產生自由,而自由也會產生孤獨。next>>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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