或許是當時那痛苦不堪的悔恨經驗影響了後來的敗家習性，我再也不想經歷這種可能抱憾一生的錯失；寧可錯殺，也不可漏一。

一直不認為自己是個書痴，真要說，勉強只能承認自己有「蒐集癖」，一碰到中意的物事（當然不只書），立時變身成日文中的「衝動買者」，每每血濺當場、不能自已。有時出國還有搬不動的考量，但夜深人靜在自家的電腦螢幕前，握著滑鼠的右手就彷彿漫畫《寄生獸》般被外星生物米奇附身，按鍵的食指完全在理性的控制之外。曾有友人第一回來家中，環顧四周後撇下一句：「你心裡一定有個黑洞。」我楞了一下，想想或許也是，但誰不是如此？只是選擇填入的東西不同罷了。

童年創傷

記憶中最早為之縮衣節食的一本書，其實不能算是書，那是長年偶像——英國歌手David Sylvian的歌詞集《Trophies》。高一時在台北火車站附近的藍濃唱片看到，連同他歷年個人專輯盒裝《Weather Box》一起，落葉的淒黃融入日式淡金，藝術家Russell Mills的畫作與設計散發出獨特搶眼的魅力，令人愛不釋手。但加起來幾千塊的售價對當時的窮高中生來說還是相當大的負擔，於是我足足吃了近一個月的饅頭早餐和湯麵晚餐，只為了攢錢把整套CD和歌詞集買下來。那捱餓的一個月其實並不辛苦，因為想到很快就能把CD和書帶回家，餓幾餐算什麼？而且我每個週末補習完必定去唱片行裡瞻仰，計算著還有幾日就可以擁有這兩樣寶貝。

當我終於攢夠錢，週六一放學就興高采烈地跑去唱片行要把CD和書捧回家，沒想到原本置放《Weather Box》的地方竟空空如也，《Trophies》也沒了，一問之下原來前兩天被他人捷足先登買走了。店員對著一臉不可置信的我同情地說：「傻孩子，你怎不早點說？我們可以幫你留啊！」我無言以對，心底早已淚兒汩汩流。之後我在交叉線唱片行覓得《Weather Box》，欣喜若狂，二話不說立時買下；但那本薄薄的、襯有許多Mills拼貼攝影作品的《Trophies》卻再沒能見著。即便是後來網路發達了，Sylvian也於十年後續出了同樣開本大小的《TrophiesⅡ》，但這本早已絕版的《Trophies》依舊難尋。

寧可錯殺，不可漏一

現在想想，或許是當時那痛苦不堪的悔恨經驗影響了後來的敗家習性，我再也不想經歷這種可能抱憾一生的錯失；寧可錯殺，也不可漏一。因此每當我在店裡躊躇再三、天人交戰時，「先買再說」的機率總比「回家想想」大得太多太多。也因此，前年捷克之旅，當我在第二大城布爾諾的Academia書店裡看到Adolf Born插畫的《Jean de La Fontaine - Fables》以及Eva Frantova 插畫的《Charles Perrault: Fairy Tales and Fables》時，雖然看不懂捷克文，但綴滿全書的插畫多變有趣，且兩書均採紙盒精裝，印刷用紙細緻精美；我站在店裡翻來翻去，怎麼看怎麼喜歡。但這兩本書各近六百頁厚，而我接下來還得返回布拉格及瑞士繼續一個多禮拜的旅程，扛著這兩塊大磚頭不被壓扁在路上才有鬼，於是幾度拿起又放下，心中著實折騰了好一晌。

但東念西想，一咬牙最後還是買了下來，決定包一包後拿到郵局寄回台灣，反正算算每本合台幣不過六百多元，即使加一倍運費都還划算。然而一旦打定主意要寄書，我又在書店裡好整以暇地慢慢逛了起來，最後除了那兩本大磚頭外，還多買了好幾本Jiri Trnka的精裝繪本以及難得一見的捷克漫畫月刊《POT》。這就是可怕的「豁出去」效應：不買則已，一旦心一橫決定敗家，往往會因「啊，反正都買了，也不差這些」而敗得更多。